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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真宗下

宋真宗下 (第1/2页)
  
  六
  
  宋初,吏治疏,守令优闲。宰执罢政出典州郡者,唯向敏中勤于吏事。寇准、张齐贤非无综核之才也,而倜傥任情,日事游宴;故韩琦出守乡郡,以“昼锦“名其堂;是以剖符为休老之地,而不以民瘼国计课其干理也。
  
  且非徒大臣之出镇为然矣。遗事所纪者,西川游宴之盛,殆无虚月,率吏民以嬉,而太守有“遨头“之号。
  
  其他建亭台,邀宾客,携属吏以登临玩赏,车骑络绎,歌吹喧阗,见于诗歌者不一。计其供张尊俎之费,取给于公帑者,一皆民力之所奉也;而狱讼征徭,且无暇以修职守;导吏民以相习于逸豫,不忧风俗之日偷,宜其为治道之木蟲也滋甚。
  
  然而历五朝、百余年闲,民以恬愉,法以画一,士大夫廉隅以修,萑苇草泽无揭竿之起。迄乎熙宁以后,亟求治而督责之令行,然后海内骚然,盗夷交起。
  
  繇此思之,人君抚有四海,通天下之志以使各得者,非一切刑名之说所可胜任,审矣。
  
  子曰:“一张一弛,文武之道也。“张弛之用,敬与简之并行不悖者也。故言治者之大病,莫甚于以申、韩之惨核,窜入于圣王居敬之道。而不知其病天下也,如揠苗而求其长也。
  
  夫(俭勤与敬)[俭与勤,于敬为近],治道之美者也。恃二者以恣行其志,而无以持其一往之意气,则胥为天下贼。俭之过也则吝,吝则动于利以不知厌足而必贪。
  
  勤之亟也必烦,烦则责于人以速如己志而必暴。俭勤者,美行也;贪暴者,大恶也;而獘之流也,相乘以生。
  
  夫申、韩亦岂以贪暴为法哉?用其一往之意气,以极乎俭与勤之数,而不知节耳。若夫敬者,持于主心之谓也。于其弛,不敢不张以作天下之气。
  
  于其张,不敢不弛以养天下之力。谨握其枢机,而重用天下,不敢以己情之弛而弛天下也,不敢以己气之张而张天下也。故敬在主心,而天下咸食其和。
  
  夫天有肃,则必有温矣;夫物有华,而后有实矣。上不敢违天之化,下不敢伤物之理,则易简而天下之理得,固非外儒术而内申、韩者之所能与也。
  
  以己之所能为,而责人为之,且以己之所不欲为强忍为之,而以责人;于是抑将以己之所固不能为,而徒责人以必为。如是者,其心恣肆,而持一敬之名,以鞭笞天下之不敬,则疾入于申、韩而为天下贼也,甚矣!
  
  夫先王之以凝命守邦而绥天下也,其道协于张弛之宜,固非后世之所能及。而得其意以通古今之变,则去道也犹近。此宋初之治,所以天下安之而祸乱不作者也。
  
  三代之治,其详不可闻矣。观于聘、燕之礼,其用财也,如此其费而不吝;饮、射、烝、蜡之制,其游民也,如此其裕而不烦。
  
  天子无狗马声色玩好之耽,而不以宵旦不遑者督其臣民;长吏无因公科敛、取货鬻狱之恶,而不以寝处不宁者督其兆庶。
  
  故皇华以劳文吏,四牡以绥武臣,杕杜以慰戍卒,卷阿以答燕游,东山咏结缡之欢,芣苜喜春游之乐,皆圣王敬以承天而下宜乎人者。其弛也,正天子之张于密勿以善调其节者也。
  
  宋初之御天下也,君未能尽敬之理,而谨守先型,无失德矣。臣未能体敬之诚,而谨持名节,无官邪矣。于是而催科不促,狱讼不繁,工役不(损)[扰],争(许)[讦]不兴。禾黍既登,风日和美,率其士民游泳天物之休畅,则min气以静,民志以平。
  
  里巷佻达之子弟,消其嚣凌之戾气于恬愉之下,而不皇皇然逐锥刀于无厌;怀利以事其父兄,斯亦平情之善术也。奚用矫情于所不堪,惜财于所有余,使臣民迫束纷纭,激起而相攘敚哉?易曰:“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,不言所利。“不言利者,利之所以美也。内申、韩而外儒术,名为以义正物,而实道之以利也。区区以糜财为患者,守瓶之智,治一邑而不足,况天下乎!
  
  夫财之所大患者,聚耳。天子聚之于上,百官聚之于下,豪民聚之于野。聚之之实,敛人有用之金粟,置之无用之窖藏。聚之之心,物处于有余而恒见其不足。聚之之弊,辇之以入者不知止,而窃之以出者无所稽。
  
  聚之之变,以吝陋激其子孙,而使席丰盈以益为奢侈。聚之之法,掊克之佥人日进其术,而蹈刑之穷民日极于死。于是而八口无宿舂,而民多(穷)[捐]瘠;馈餫无趋事,而国必危亡。然且曰:“君臣上下如此其俭以勤,而犹无可如何也。“呜呼!劳形怵心以使金死于藏,粟腐于庾,与耳目口体争铢两以怨咨。操是心也,其足以为民上,而使其赤子自得于高天广野之中乎?
  
  夫官资于民,而还用之于其地,则犹然民之得也。贡税之入,既以豢兵而卫民,敬祀而佑民,养贤而劝民;余于此者,为酒醴豆边特赐之需,而用之于燕游,皆田牧市井之民还得之也。通而计之,其纳其出,总不出于其域,有(宽)[费]之名,而未尝不惠。较之囊括于无用之地者,利病奚若邪?
  
  子曰:“奢则不孙。“恶其不孙,非恶其不啬也。传曰:“俭,德之共也。“俭以恭己,非俭以守财也。不节不宣,侈多藏以取利,不俭莫大于是。
  
  而又穷日殚夕、汲汲于簿书期会,以毛举纤微之功过,使人重足以立,而自诧曰勤。
  
  是其为术也,始于晏婴,成于墨翟,淫于申、韩,大乱于暴秦;儒之驳者师焉。熙、丰以降,施及五百年,而天下日趋于浇刻。宋初之风邈矣!不可追矣!而况采薇、天保雅歌鸣瑟之休风乎?
  
  七
  
  宋之以隐士征者四:陈抟、种放、魏野、林逋。夫隐,非漫言者。
  
  考其时,察其所以安于隐,则其志行可知也。以其行,求其志,以其志,定其品,则其胜劣固可知也。
  
  抟之初,非隐者也。唐末丧乱,僭伪相仍,抟弃进士举,结豪侠子弟,意欲有为。
  
  其思复唐祚,与自欲争衡也,两不可知,大要不甘为盗窃之朱温、沙陀之部族屈,而思诛逐之;力不赡,志不遂,退而隐伏,乃测天地之机,为养生之术,以留目而见澄清之日。迨宋初而其术成矣,中国有天子,而志抑慰矣。闲心云住,其情既定,未有能移之者。
  
  而天子大臣又以处轩辕集者待抟,则不知抟也弥甚。但留其所得于化机之一端,传之李挺之、穆伯长以及邵氏。虽倚于数,未足以穷神化于易简而归诸仁义,则抑与庄周互有得失而不可废也。抟之所用以隐者在此。使其用也,非不能有为于世,而年已垂百,志不存焉,孰得而强之哉?
  
  若种放,则风斯下矣。东封西祀,蹑尸(爿乔)以随车尘,献笑益工,腼颜益厚;则其始授徒山中高谈名理者,其怀来固可知已。世为边将,不能执干戈以卫封疆,而托术于斯,以招名誉;起家阀阅,抑不患名不闻于黼座,诟谇交加,植根自固,恶足比数于士林邪!
  
  魏野、林逋之视此,则超然矣。名已达于明主,而交游不结轸于公卿;迹已远于市朝,而讽咏且不忘于规谏。(质)[贫]其义也,而安以无求;乐其情也,而顺以自适。教不欲施,非吝于正人也,以求己也。
  
  书不欲著,非怠于考道也,以避名也。若是者,以隐始,以隐终。志之所存,行则赴之,而隐以成。与抟异尚,而非放之所可颉颃久矣。
  
  乃以其时考之。则于二子有憾焉。子曰:“有道则见,无道则隐。“云有道者,岂时雍之代,无待于我,但求明主之知以自荣哉?苟非无道,义不可辱,固将因时之知我不知而进退也。
  
  今二子者,当真宗之世,君无败德,相不嫉贤,召命已臻,受禄不诬;而长守荒山,骄称巢、许,不已过乎?前乎此者,郑云叟也;后乎此者,苏云卿、吕徽之也。皆抢攘之世,道在全身,而二子非其时也。
  
  乃以实考之,抑有不足为二子病者。真宗召命下征之时,宋有天下方五十年,而二子老矣!江南平、太原下之去此也,三十二年尔。则二子志学之始,固犹在割据分争之日也。惩无定之兴亡,恶乱人之去就,所决计以自命者,行吟坐啸于山椒,耿介之志一定,而所学者不及于他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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